寒食将至,清明未到,坟前桃花开得正盛。
细雨如丝,拢着山色远远近近,一线一线斜织在你白衣上。
地上的水洇开泥痕,桃花瓣飘落,沾了尘泥,像她缠绵病榻上的未擦干的泪。
你与她一人一身白衣,站在墓前。
你最心爱的女人长眠于地下,而你……
姑且算是在人间苟且偷生吧。
你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件事,手中的酒壶不觉摔落在地。
壶底磕在墓碑上,落在泥地里,溅起碎红一片。
你却没低头,只一脚踢开残片,咽下喉头绵亘的酒气。
你的视线落在那方四四方方的白石墓碑上:
爱妻卓青箱之墓。
每每看到这七个字,你的心脏就涌起一阵莫可名状的撕裂般的剧痛。
像一口铁钉,钉在你胸骨上,随着你的每一次呼吸,嵌得更深。
你低头盯着那石碑,目光一寸寸往下刮,像要从冷石头里刮出点温度来,可越看越空乏,越看越迷惘。
你甚至开始恍惚:是不是那日抱进棺木的,不是她?
是不是那棺木里藏着的,只是一具借壳的躯壳?
否则,她怎舍得走?
怎舍得把你扔在这人间,夜夜梦里哭醒?
她明明知道你怕冷,怕静,怕空屋里只剩下风吹灯灭的响。
可她还是走了。
那夜她在你怀里断气,你的心就像也被她带走了一半。
而剩下这一半,如今正一点一点发霉、烂掉、长虫。
你没撑伞,也没束发,只在腰间斜斜插着一柄长剑,状貌放浪,形容颓唐。
玉鼎站在你身后,替你撑着伞,一袭白衣胜雪。
她眼尾还挂着泪痕,脸上的淤青没化开,身上却也没一块是好肉。
定水山庄覆灭,青箱病逝之后,她已经嫁给你三年。
是你醉酒时把她扯进房的,是你咬着她肩哀求着她说“你来替她好不好”的。
是你对着她说尽了世间一切动听的承诺,软硬兼施,赌咒发誓会对她好的。
可是一喝起酒来,一念起亡妻来,这一切承诺却被你撕碎得如此轻易。
你让她为堂姐修闭口禅,不让她说一句话,她若是不慎说了话,你便怫然而怒;你让她去穿她的旧衣,学着青箱的仪态和步伐,错了一分你便恼怒不已;就连欢爱之时,你也狠狠地拽着她,不愿唤她的名,而是代之以“青箱”。
她的唇该当如何温软?
像青箱的。
你握着她的下巴,凑近时总是闭着眼,想象那一对樱唇柔嫩鲜红,碰一下便颤如桃花初绽。
她不敢反抗,甚至不敢喘太重的气。
只是睫毛簌簌垂着,像极了你梦里千百次唤不回的那个人。
你拽她入怀,吻她,掐她,让她贴着你喘息,却不允许她说一个字。
你恨她不像,又恨她太像。
她身体还未能变得如此伤痕累累时你便记得了,那腰软得像水,腿一抬就能盘住你,满身都是湿热的香气,像山桃初熟,汁水未流,气味却先浓。
你喜欢她满含泪水的模样。
她咬着唇忍着,你却非要亲手撬开,让她在你指下颤抖,在你唇下呻吟。
你抚上她胸前细滑的肌肤,唇贴着她耳廓低声呢喃:“青箱……别走。”
她一哆嗦,鼻息涌在你颈间,像一只被眼泪打湿的小兽,拼命才能忍着哭声。
你知道她不是。
可你仿佛偏执一般,偏要她装得像。
她哭的时候,你便更狠地吻她、抱她、按着她,如此没入她身体里,好像这样就能把青箱再夺回来——哪怕只是那副壳子,那副温软、顺从、唇齿湿润、不言不语的壳子。
只要指尖缓慢而执拗地没入那处柔软,你就能感到她身体本能地紧缩、抵抗,泪水从她眼角悄无声息滑落。
她叫不出声,腿却止不住地发抖。
你将她整个人按进被褥里,喘着粗气压住她的双手,把额头抵在她颈窝:“你是她,对不对?”
她不答,只哭。
……
你是多么凶暴、恶劣啊。
但你不喝酒的时候又如此温柔。抱着她温言诱哄,软声认错,事后又是千般柔情蜜意,万般赔礼,仿佛天上地下再没有比你更好的妻子了。
那才是她初恋时的你的模样,她一眼就知道,你是她中意的人。
她最喜欢不饮酒时候的你。
可惜你醒酒的日子越来越少,暴烈的时候越来越多。
渐渐地,她身上有你摔碎的杯子、踢飞的盆栽、红肿的掌印,没一块地方是完整的。
你清醒的时候,会十分温柔地为她敷好伤口,可是好的并没有你伤得快。
于是旧伤叠新伤,如何能好?
这里玉鼎撑着伞,神色悲戚地立在雨中,想扶你,却又不敢动。
她眼中的疼惜满满得将要溢出来,却只是略带胆怯地瞧了你一眼。
你抬手,猛地拽过她手腕,用力到几乎要把骨头扭断。
她“啊”了一声,察觉到一时失言,立时忍着不出声。
你把她整个拉进怀里,胡乱地吻着她的脸颊,道:“你来替她,好不好?”
她点头,泪珠啪嗒砸下去。
你却立刻红着眼,低声说:“对不起……”
这样的暴戾的可恨的你,最擅长在事后做出这样一副温柔可怜的姿态去乞求她原谅。
类似的情景到底上演了多少遍?
你记不清了。
你轻轻拽着她的手,一时间觉得她近日来消瘦的特别厉害。
那双凤眼美眸也不再是你记忆里的鲜活明亮,而是透着委屈、压抑、悲痛还有苦闷。
你干涩地说出口:“玉鼎……我还是……”
她摇摇头,眸若幽潭地望进你的眼睛里:“我等你。”
她总是这样,安静,聪慧,体贴。
于是你的心便更加堕入一种莫可名状的痛苦与苦闷中去了。
……
突然天空一声巨响,你只觉得浑身一阵狂暴的电流穿过你的四肢百骸,痛彻肺腑,旋即失去意识。
似乎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你这个家暴人渣了,9999道天雷给你活活劈死了,并且抹除了玉鼎关于你的所有记忆。
她不会为你这个家暴人渣的去鼠流下一滴眼泪,永远不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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